第一百五十三章行刑前夜(1 / 1)

狱吏不再多言,只挥了挥手。

随行的差役上前,将新的锁链扣在她腕上,铁环合拢时发出清脆的一响,在空旷的牢道里回荡得格外清楚。

她没有抗拒。

也没有再看那张,她不曾印过手印的状纸一眼。

夜色渐深,牢狱恢复了惯常的寂静,火把被撤走,只留下一盏昏黄的油灯,光影贴在石壁上,像是一层剥不掉的阴影。

这是行刑前夜。

旁边囚室里,有女子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传来,又很快被看守呵斥压了下去。那哭声里有恐惧,有不甘,也有尚未被夺走的求生欲。

李庭芝听见了,却没有被牵动。

她靠着冰冷的石壁坐下,缓缓闭上眼。

这一夜,她没有回想待在冬角巷的旧事,也没有去想那根悬在梁上的绳索。

她想起的,反倒是父亲与兄长教她识字的情景。

油灯下,父亲的声音低而稳,一字一句地念:

"律,定分止争。"

"法,平之如水。"

那时她还小,不懂这些高深的学问,只觉得那是极庄重的东西。

如今想来,却只觉讽刺。

若律不能止争,不能定分,只是择弱而噬,非法不阿贵,那律法存在的意义,又是什么?

她睁开眼,目光在黑暗中清明而安定。

至少,有一件事她已想得极透。

她可以死,但不能低头。

更不能在他们替她写好的罪名里,安静地死去。

远处传来更鼓声。

一更,二更。

时间在一点点逼近。

李庭芝缓缓抬手,指尖在腕上的铁链上停住,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得异常。

她在等。

等一个的时机。

等一个,只容她说一句话的地方。

哪怕说句话,是徒劳无功。

她也要为自己堂堂正正地辩白。

"我可以向你们讨碗水喝,要些饭吃吗?"李庭芝神情平稳,仿佛已经接受即将赴死的结果了,"既是即将上路,我不想当个饿死鬼,还盼望各位大哥成全。"

才一碗水跟一碗饭而已,衙役并不全然无情,更愿意在此时积些阴德。

李庭芝接过水跟饭后,慢条斯理地用完餐,慢慢地把水全喝了干净。

她将空碗轻轻放回地上,碗底与石面相触,发出一声极轻的响动。

那声音在寂静的牢狱里显得突兀,却又很快被黑暗吞没。

李庭芝抬手,用袖口慢慢擦去唇边的水痕,动作从容,像是刚用过一顿寻常的夜饭。她的呼吸平稳,眼神清明,看不出半点仓皇。

送饭的衙役站在门外,多看了她一眼,心中莫名生出几分不安。

太镇定了。

一个将被施以吊刑的妇人,不该是这样的。

"时辰到了,李姑娘。"狱吏将李庭芝压着往外走,引至囚车之上。

她虽拖着沉重的脚镣,心思与目光却丝毫不低沉。

她抬眼,望向监牢外透进来的晨光。

天色已亮,却尚未全明。

快辰时了吧?

他们想在日出之前,将她送上吊绳之上吗?

还是,让她在日正当中之下,宣读她的罪状,让众人的唾骂审判。

李庭芝知道。

她曾翻阅过兄长李燕任庐江太守时留下的案牍,对这些刑名,并不陌生。

世人乍听吊刑二字,往往误以为不过是与白绫赐死相类的速决之刑,实则相去甚远。

吊刑,乃妇刑之一。

将罪妇双手反缚,以绳索悬吊于城门或墙垣之上。其下预设尖锥木桩,不许垫物。夏则暴晒,冬则寒冻,悬挂叁日,直至气绝身亡。

若叁日后尚存一息,便割断绳索,使其坠落,多半当场被木桩刺穿而死。

这是不容侥幸的刑罚。

她被压上了囚车,囚车缓缓前行。

车轮碾过青石路,发出低沉而单调的声响。

她在脑中回想着案牍中冷硬的字句,只依稀记得:

绳索反缚,悬于城门。

下方尖锥列布,无垫无缓。

夏日曝晒,冬日寒冻,叁日不放。

若叁日后仍未断气,便割绳,使之坠落。

囚车忽然一顿。

铁轮停下,声响戛然而止。

她的思绪也随之一收。

城门已近在眼前。